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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哲在回上海的高速大巴上,已经忍不住取出笔记本电脑,架在膝盖上整理头绪。
父亲咬牙切齿的哭诉令他震惊,在父亲的嘴里,母亲竟是如此卑鄙下作。
明哲都怀疑,父亲嘴里那个害了父亲一辈子的女人真是他母亲吗?如此慈爱的母亲,怎么可能做出父亲说的那些卑鄙事情?明哲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父亲。
但是,父亲的号叫是如此真切,他的悲哀也是如此真切,他眼睛里深刻的痛苦更是不容忽视,那是无法假装的。
父亲不是演员,而即使最好的演员,眼睛里也不会流露出如此深刻的伤痛。
那是经年累月的麻木后稍稍流露岀的丝丝缕缕的悲,那一缕悲如二胡的高音,月夜下颤巍巍地如泣如诉,告诉你何谓悲的尽头。
明哲按照父亲的叙述程序,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理了半天,屏幕上除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英语字母,都没一句像样的话。
有些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的话,他真写不出来,总觉得这一写出来,是对母亲的亵渎。
仿佛他在写,母亲在看,他写出来,母亲将肝肠寸断。
母亲已经不能开口,他作为一个握有话语权的人,怎可亵渎母亲?
但是,如果不写出来,不去发掘过去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,又怎能理解父亲的凄凉,明玉的冷情,明成的幼稚?而万一,如果这些都是绝对的事实呢?他如果知而不言,采取回避态度,是不是对已经被欺压一辈子的父亲而言,这是最后的一记闷棍?他难道要看着父亲低眉顺眼无声无息委屈到死?
明哲心中极其矛盾,脑袋里唧唧喳喳的几种声音吵得不可开交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站谁的角度上,谁都有理。
顺得哥情失嫂意,他委决不下。
他是那么敬爱他的母亲,他怎能忍心在妈过世后,往妈的坟上抹黑?但是,同样,他又怎能罔顾依然委屈地卑微地活着的父亲?
整整三个小时的车程,明哲凭记忆记下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对话,换作旁人来看,定是茫无头绪。
但这也正是明哲当时听父亲回忆时候的心情,他时时被父亲透露的过往震惊着,他除了开动所有的脑细胞来记忆,他竟然无法思想,更别提判断,至现在,他脑袋里的细胞依然无法有效调动。
若说出这些话的是别人,他定会斥为荒谬,斥为造谣。
但是,说这些的是与母亲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父亲啊。
原以为他们相濡以沫三十多年,没想到,明哲怎么都没有想到,他岀生长大的这个家,竟然隐藏着如此多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明哲不由想到明玉。
他前一阵总觉得明玉走了极端。
今天,从父亲嘴里听到的却是一个无理,甚至极其恶劣的母亲。
明哲不得不怀疑,难道是月亮有正面有背面,母亲将正面给了他和明成,将无比阴暗的背面给了父亲和明玉?果真如此,他与明成也是罪人了,他们无耻地享受着家里的好处,却忽视父亲和明玉的遭遇,甚至可以说是侵占了父亲与明玉应得的温暖。
父亲因此会爆发如此歇斯底里的号叫,那么明玉呢?坚强的明玉自然应该是选择对抗了。
长时间的对抗,让明玉与苏家走得越来越远。
这个家啊。
明哲回到宿舍,对着空空如也的屋子,无心晚餐。
究竟该如何评价母亲这个人?或者是干脆不评价,如孔夫子的为圣人掩过?
明哲看看时间,美国那边的吴非应该已经起床,他很想打个电话过去与吴非说说。
但说什么呢?这样的家事说出来,会不会被吴非看不起?吴非已经很反感他的爸了,本来,他的妈妈还是他挂在嘴上的骄傲,现在呢?如果真的将爸妈的过去写出来,挂上网,任谁一看,都会给出两个字的评价,“不堪”
。
明哲面对着电脑上杂乱无章的记录,无从下手,不敢下手。
他在网上建立的一个blog,一晚上下来还是空白。
他等吴非来电话,但是吴非没有来电。
他急着往家里打一个,随便啦,不说父母的事,即使听听宝宝的声音醒醒脑子也好,可是没人接听,明哲怀疑吴非带着宝宝去采购了。
他只能在吴非的邮箱里留下一封信,请吴非回来看到就给他一个电话,多晚都没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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