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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府东院,偏阁里,当朝枢相曾布的长子,今岁刚过不惑之年的曾缇,铁青着脸,盯着座下的人们。
荣嫲嫲和两个小丫鬟趴在地上。
曾缇妾氏芸娘所生的儿子曾恪,则由曾缇的弟弟曾纬扶着,靠在罗汉床的炕案上。
两个小丫鬟里,曾缇认得其中一个,是儿子曾恪的贴身侍女绣菊,另一个瞧来面生。
他刚想问那丫鬟的名字,眼锋一扫,看到曾恪像个断了线的偶人一般,软塌塌倚在小叔叔曾纬的肩上。
曾缇感到,蓦然间有一股怪异的邪火从心底窜上,比刚才听闻儿子与那姚家大娘子险些出事时的惊怒,还要炽烈。
所以儿子对叔叔,竟比对自己的亲爹还亲吗?
天地良心,曾缇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人子、人夫、人父的极致。
父亲、嫡妻王氏、妾氏芸娘、儿女们,他谁都没有亏欠。
有个曾布那样的父亲,他曾缇作为长子,从年轻时,一举一动就被文官圈子盯着,进士及第、逐渐步入官场后,更是常被举朝上下拿来和王安石、章惇、蔡京们的子侄辈比较。
这样的儿郎,没有自主选择妻子的权利。
曾缇当婚之年,父亲曾布作主,和王安石族中一位金闺联了姻。
曾缇与夫人寡淡无味的婚姻持续三年后,才纳了一个叫芸娘的妾,也是唯一一位妾氏。
芸娘论姿容,其实未必比来自王家的嫡夫人强上许多,但她让曾缇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,结束白日的公务后,不会一想到要回曾府就厌烦。
芸娘是台院一个老书吏的女儿,一日大雨来给父亲送伞,在台院门口撞上了曾缇,就这般锁定了自己一生的姻缘。
芸娘恬静温和,问她什么都说好,使唤她什么、她都做得不出差错。
到得帐里春宵时,却像换了个人,又俏又辣,惹得曾缇不知道怎么疼她。
碍于父亲的面子,曾缇也不至于完全冷落了嫡室,但当芸娘首先为他生下儿子时,他的喜悦溢于言表。
和父亲曾布不同,曾缇偷偷地研习张载与二程(程颐、程颢)的理学。
私下里,他甚至悄悄对初为人母的芸娘道,长子曾恪由芸娘所生,在他曾缇看来,就是男欢女爱真正的“理”
。
如今回首往事,曾缇觉得大约是自己太放肆地去欢庆压抑中的片刻欢愉,太嚣张地去定义苦旅中的一次幸运,老天便决定惩罚他、敲打他一下,让恪儿长成了他与芸娘无法接受的模样。
恪儿喜欢男子。
还是曾缇的嫡妻王氏发现、告诉曾缇与芸娘的。
这龙阳之好,绝不是学了京城其他公子哥儿般流连“蜂窠”
(宋朝男性性工作者云集的地方),也不是与清俊小厮逢场作戏,而是认认真真与一个叫弈心的同龄儿郎,如才子佳人两情相悦,寻了一处别宅赁着,时常幽会。
曾缇与芸娘又气又怕,气的是为何会有此逆子,怕的是很快就会被父亲曾布知道。
倒是嫡妻王氏出了个点子,左右那弈心原是杂剧班的伶人,没根没基,寻个事端将他充军算数,另定个出身尚可、样貌出众但无娘家撑腰的闺秀,快些娶进门,没准恪儿又会回到男女正道上来。
曾夫人王氏还提议,先去一家之长曾布处告罪,一方面避免其他人去嚼舌,另一方面,也能请曾布给个示下,对外头统一口径,为何堂堂曾府,长孙却与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联姻。
曾缇原以为,事到如今,最难渡过的是老父亲曾布那一关。
未料到,曾布听闻,不过是片刻震惊后,便肃然沉吟,向儿子明确两点,一是将曾恪关在家中数月,二是对外放出消息,道是曾恪体弱,连今春的科考都无法参应。
然而,接下来发生的事,没有一件不令曾缇沮丧气闷。
先是那个伶人弈心,虽然坐事入了开封府大牢,又刺配西行,却据说在半路落水淹死了,也不知府里哪个下人嘴上没个把门的,教软禁中的曾恪知晓,曾恪发了疯一般大闹东院,夜半凄嚎。
接着又是亲迎姚家女儿之日,新娘子竟然当街寻短见,还被父亲政敌章惇的亲信章捷掺和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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