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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走到这一带,就可能遇见她。
小石桥连接两个被溪水隔开的山坳,但溪沟里淌着的都是附近工厂流出的污水,在阳光下闪着深黑红色的油星,有时发出绿蓝的光。
这女人真是很脏,身上的衣服遮得也不是地方,据说有三十几了,还是一个女孩子的脸庞,乳房也是一个女孩子样的。
她的身体饱满,有着丰腴的大腿和臀部。
每隔一两年她的肚子就大起来,春天隆起,夏天挺起,秋天就会蔫下去。
谁也不知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后弄到哪里去了,就像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和来历。
她在街上被人吐口水遭人追打,饿了就吃馆子里的剩饭或路上小孩掉在地上的馒头,夜里走到哪就睡在哪。
人们说,她是花痴。
收购站的小石桥栏是她最喜欢待,也是唯一任她待的地方。
收购站里的两个老头,一个将旧报纸、塑料鞋子、烂布片、坏胶鞋、碎玻璃、烂铜铝锅,等等,从门口搬进屋;一个记账,拨着算盘,对着一个小窗口递出皱皱的毛角分币。
我有记忆就看见“花痴”
了,她的眼睛混浊,十根手指黑乎乎的,身上能搓出泥条。
冬天穿一双大大的臭胶靴,夏天光脚,收购站前满地是玻璃片,她的脚毫不在乎。
不管见男人或是女人都有可能扒下裤子,但她总是张开嘴笑呵呵,不像所有正常人那么仇恨人,成天开会批斗阶级敌人。
四年前,街道委员会传达“四人帮”
被捕。
会一开完,老百姓很高兴又一批大人物倒台,又一批整人的人被人整,一户户人提着脸盆、脚盆、烧饭锅、炒菜锅,敲打着出自家门上街游行。
锣鼓、铙钹、红绸、二胡、爆竹,噼里啪啦就游上了大街,赤着胳膊光着上身吼着口号。
跟着游行队伍的人越来越多,小孩子最多,图个稀奇,但也壮了声势,没人管地大闹一场,冲着石桥广场马路游去。
我也在游行的队伍中,走上中学街的石阶。
这个世界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大变动,我不太懂,只知道毛主席死了,要悲伤,“四人帮”
被抓了,要庆祝,大家都得一个样。
正在这时,我看到“花痴”
逆着我们走来。
秋日白灿灿的光线下,她脸不怎么脏,头发被人剪得像个男孩,但浑身湿漉漉的,可能被人耍弄推到江水里去过,一件破旧的男人制服紧贴她的身体,肚子扁平。
她与游行队伍交错而过。
我退出游行队伍,走到路边的电线杆子后面,着迷地看着“花痴”
。
她走得专心专意,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,将要发生什么,都与她无关。
江水还是黄澄澄的,长江比嘉陵江更脏,看着热,脚浸入,却是凉爽舒服的。
我们住在江边的人,对江水有一种特别的依恋。
远离江边的人,欢喜只是一股劲,背过身去,就会把江水忘却。
我们住在江边的人,和不住在江边的人,一旦走在同一旅程上,那么,我们总是尽可能地和江水靠得近些走。
不住在江边的人,嘲笑我们傻劲,老是拾起石片打水漂。
他们说,江嘛,看看就是,江很讨厌,过江过水,耽误时间,误事不说,翻船的话,连命也搭上。
但江水就像流在我们的心里,我们生来是江边的人。
下坡上坎停息时,总喜欢停下来转过脸去遥望上几眼,看几眼江景,又能爬一大坡石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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